却未料,少年竟双指捏了小黑猫的脖颈,将它挪到枕头上,随即他俯身掀开被子,勾住她的腰身,一下将她横抱起来。
戚寸心不防,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,莹润光滑的锦缎上沾着一颗颗细小的雨珠,她脸颊烫红,忙喊:“谢缈!”
谢缈不理她,抱着她转身走到桌前,才将她放到凳子上坐着。
“既然睡不着,那就吃点东西吧。”
谢缈一撩衣摆,在她对面坐下来,随即将一双玉筷塞入她手中。
戚寸心抿着唇不说话,垂眼看桌上的几道菜,虽说这几日被关着她也是顿顿不落地好好吃饭,但此刻已是深夜,不看这些还好,一见着了,她还真有些饿了。
她梗着脖子犹豫着下不下筷,小黑猫闻到香味就一下跳上桌,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快狠准地顺走了一块鹅肉。
“娘子,你不要生我的气。”
谢缈倒了一杯酒递给她,他温温柔柔的,于这烛火之间,他的眼睛,他的脸,还有他的语气,几乎令人看不出其中有几分欺骗性。
“那你放我出去。”戚寸心捏着酒杯,说。
谢缈抿了一口酒,慢吞吞地说,“不要。”
“缈缈……”
“我送你钩霜时,你没有后悔,你得知铃铛里的虫子是寄香蛊时,你也没有后悔,可是寸心,为什么偏偏知道我是南黎郡王时,你就要逃?”
他打断她。
戚寸心愣了一瞬,反应了一会儿,才说,“我没有要逃……”
烛火闪烁间,少年兀自盯着手中的酒盏,“这世上,只要是个人,就必定有会惧怕,会退缩的时候,娘子,你终究也不能免俗。”
“无论我是杀过人,亦或是借寄香蛊掌握你的行踪,你都能如你当初承诺的那样,向我而来,不会退缩,但唯有一样,你迟疑了。”
他轻抬眼帘,平静地说,“因为我的身份,因为你的内心抵触谢氏皇族。”
他是如此轻易地戳破了某些她尚不能言说的心事,也是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诸般挣扎的症结。
室内安静下来,唯有小黑猫吃肉时偶尔发出的呜呜声,戚寸心捏紧玉盏的手指半晌才松懈了些,她垂下眼帘,没有看他,“我姑母临终前说,我祖父和父亲是冤死的。”
“从前我只听我母亲说过,我祖父和父亲是死在了一个‘直’字上,我一直不太明白,以为是他们做错了事,直到来了缇阳,听凭澜叔叔说起早年姑母与他通信的内容。”
“我姑母用命给他们换来了清白,可人都死了,清白又说给谁听?若祖父和父亲是为国而死,我尚能跟自己说,他们是死得其所,可是缈缈,他们偏偏是死于南黎朝廷里那些文人言官的党争……凭什么?为什么?谢家三代天子昏聩,才给了伊赫人入关侵占半壁江山的机会,可朝廷里那些人还要自杀自斗,他们不是读书人吗?他们为什么就不知道,若国将不国,又还有什么权力可争?”
她的眼圈儿已经红了,强忍着鼻尖的酸意,将玉盏里的酒一口喝光,却被犹如烈火灼喉一般的酒液呛得咳嗽不止。
她挥开谢缈朝她伸来的手,吸了吸鼻子,“我是南黎人,永远是南黎人,但我无法认同谢家那几代放任党争,从不作为的天子。”
当着一个谢家人的面,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,戚寸心觉得自己大约是疯了。
但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始终神情平静,只是静默地盯着她因一杯烈酒而微微泛红的面颊,半晌才一手撑着下颌,认真地说,“有道理。”
戚寸心才抹了一下眼睛,却听他这句话,她顿了一下,有点懵,过了会儿,她才说,“你都不生气吗?我在骂你们家。”
“你说错了,”
谢缈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,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她面颊的泪珠,“我没有家。”
也许一杯烈酒便令她的神思迟钝了些,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,后知后觉地想起来,他是星危郡王,是在十一岁,就被南黎为求和而送去北魏的一枚弃子。
也许南黎从来没有人期盼过他有朝一日能够活着回去,也许皇室宗亲里的许多人,早在那六年里,将他忘得干干净净。
他回去了,才能做回南黎的郡王。
他回不去,就只能做一颗被遗忘,被舍弃的棋子。
“你也好惨啊。”
她忽然说。
这也许就是戚寸心无法将对于南黎朝廷,对于几代昏聩无能,只知享乐的谢家皇室的满腔怨愤,迁怒于谢缈的原因。
他一定受过诸多常人难知的苦难,才能于死局里,开辟出一条血路。
谢缈听了,并不说话,只是微弯唇角,显露几分浅淡笑意,并斟满一杯酒,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盏,然后一口饮尽。
夜愈深,窗外的雨声仍未停止。
戚寸心只喝了一杯酒就有点晕乎乎的,她站起来,跑到床上一掀被子,把自己裹起来。
她太困了,半睁着眼睛瞧见那少年仍坐在桌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