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路有点不便的尔朱义琛在向魏征抱怨,祖父当年是以边城封爵,礼部实在是太不厚道了。
官员的封爵一般来说是以三种模式,要么是立下功勋之地,比如张士贵,以新野县、南阳郡为封号,要么是祖籍或出生之地,比如张宝相祖籍河东泌水,李楷出生于雍州三原,再要么就是祖上的封号,比如李靖这个永康县公,他的父亲当年在北周就是爵封永康公。
最后一种模式是最得人心的,特别是尔朱义琛这种父祖辈封爵,之后家道中落,靠自己立下功勋,重振门楣。
李靖默默的坐在角落处,两个侄儿站在身侧,三人均默然无语,结局没有超过李靖的预测,果然没有自己,这是朝中或者说陛下给出的决定。
在李渊看来,两人均是爱将,李善虽然夺军,却事出有因,又在立下如此功勋后,选择了自请回朝……看似李靖受了委屈,但李善同样也很委屈。
这时候,崔信悄然而至,低声说了几句。
李靖随即起身,在李楷的引路下从侧门而出,绕了几个弯,进了一座小院。
不大的卧室内,消瘦的李善靠在床头,周氏和一名侍女正在喂药,屋子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。
像是没看见众人进屋,李善缓缓的用药,时而皱眉,心想中医自己是一点都不懂,作为医生,喝这种药汁,实在是提心吊胆啊。
崔信担心的看着这一幕,抵达代州之前他曾经以为李善是假托受伤,没想到大战结束也大半个月了,至今还如此虚弱。
喝完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,李善摆头示意周氏、侍女退下,抬头直视李靖,直截了当的开口道:“其实某能理解。”
“永康县公李药师,当世名将,兼姿文武,意欲建功立业,留名青史。”
“若能择机出兵,大破突厥,一个李怀仁,何足道哉!”
气氛略为有些凝滞,崔信微微侧身,李昭德、李楷往两侧退了半步,李靖踱步上前,只微微点头,并没有反驳。
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,不管是在代州还是在长安,李靖不会也不屑于反驳,更何况他得圣人诏令,有全权处置之权。
如果不是李善夺军,大破突厥,李靖本可以有一个不算完美但却能搪塞过去的结局。
李善轻叹一声,“足下灭南梁,定岭南,平江淮,用兵如神,殊功屡立,但某身处其境,生死悬于一线,绝不会无怨。”
“想必足下也能理解。”
李靖神色复杂,忍住没有侧头去看左侧的李楷,果然和侄儿猜测的一样,邯郸王直述心胸,谈及仇怨,却是针对自己一人。
下一刻,李善挥手道:“昭德,外间有胡凳。”
李昭德搬了两张凳子来,崔信坐在床头边,李靖犹豫了会儿坐在床尾,李昭德、李楷垂手肃立。
长叹一声后,李善盯着李靖,“代州就托付足下了。”
交易(上)
开门见山,相看两厌,这些并不出乎于李靖的预料,从这位青年郡王的种种行为来看,对方绝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角色。
有李客师的来信,侄儿李昭德北上,李靖也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……无非是交易而已。
但对方如此快的说出托付代州之语,还是让李靖诧异万分。
更让李靖诧异的是接下来李善断断续续,极富感染力的言语。
“并不讳言,你我相看生厌,此次某自请回朝,陇西李氏丹阳房的确是一个原因。”李善坦然道:“数年前,无名无望,乡野村夫,德谋兄、昭德不嫌粗鄙,折节下交。”
“乾佑叔父携某出战,客师叔父遣派亲卫护佑,山东一战,侥幸功成,又有德谋兄、昭德在京中鼓吹,方有李怀仁声名鹊起。”
“但这并不是主因。”
李善似乎想到了,停顿片刻后才看向崔信,苦涩一笑道:“听闻长安坊间遍传,国朝再得名将?”
李昭德抢在前面开口,“怀仁兄大破突厥,颉利可汗狼狈北窜,朝中皆有称道。”
“确实如此。”崔信瞥了眼李药师,点头道:“听中书令观国公提及,陛下欣喜,药师之后再得邯郸。”
李善惨然一笑,眼角有泪花泛起,缓缓摇头,“陛下错矣。”
“永康县公却为当世名将之流,但某不是……”
“永康县公能将士卒乃至将校的性命作为棋子,如韩信、白起一般纵横十九道……”
“但某做不到,也不忍做。”
李药师神色微动,心里有着古怪的感触,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,但凡将才,或可施恩麾下,或可怀仁士卒,但上了战场,心里只有胜负,而没有生死。
古往今来,施恩士卒无过吮卒病疽的吴起,但上了战场,这位名将何曾将士卒的性命放在心上……就连士卒的母亲都知道,吾儿死矣。
“慈不掌兵,慈不掌兵。”李善痛苦摇头,“说起来容易,但做起来何其难……”
“三千士卒,音容犹在眼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