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善这句话似答非答,能结交到王仁表、李楷,自然是运气,但将身世全盘托出,也是无奈的选择。
呃,当然了,不得不承认,王仁表被扫地出门是李善结交的契机……同病相怜啊!
之后李善因仁义之名让李楷、王仁表视为良友……不得不说,朱氏是起到关键作用的,至少赠给王仁表的那五十贯钱绝没有白花。
今日离开长安县衙,李善就拜托了李楷、王仁表这事,有的话……在这个时代,儿子不能说,但其他人是可以说的。
借着并不明亮的烛光,凌敬久久凝视面前的少年郎,突然想起,他似乎脸上永远挂着一副笑容,即使盛怒,也嘴角带笑。
如此的身世,温和的笑容,在凌敬内心深处产生极为鲜明的对比,对他有着并不猛烈,却难以忽视的冲击力。
早在那个漆黑的凌晨,离开住了半年的那座村庄,凌敬第一时间察觉到李善的诡异……这种诡异来自于李善学识渊博,凛然气度,和始终不吐露身世之间的矛盾。
直到馆陶城内,凌敬直言,李善只言战后袒露。
从那时候开始,凌敬就在心里琢磨这位少年郎到底是什么来历……虽然自己和苏定方,以及百多人,都已经被绑上了这条也不知道会不会沉没的船。
凌敬看向李善的眼神极为复杂,他考虑过很多可能性,或是难以启齿,或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,也有可能是父祖辈声名狼藉。
今日抵达朱家沟,凌敬略略打听,知晓李善奉养母亲之后……他很有把握的在心里断定,这应该是个私生子。
虽然李善自称不是陇西李氏、赵郡李氏子弟,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私生子上不了族谱的……对了,救出李道玄,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宗室私生子。
直到两个时辰之前,凌敬才在这儿,听李楷、王仁表用婉转的口吻讲述李善的身世……苏定方、马周均大为愤慨,而凌敬却在一时震惊之后联想到了很多很多。
河东裴氏。
凌敬成名已久,早在前隋文帝时期就小有名声,虽未出仕,但也交友广济,久闻选曹七贵之一的裴世矩的大名,官居宰相,一言而裂突厥,早就名动天下。
事实上,凌敬去年和裴世矩还是同僚呢!
武德二年,宇文化及兵败,窦建德迎裴世矩入夏,凌敬还曾见过那位裴娘子。
裴世矩在窦建德麾下,先任吏部尚书,后升任尚书省右仆射,主持铨选,定朝纲礼仪,虽难言是窦建德心腹,但也一时权重。
这可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。
想到这,凌敬对李善不禁有一丝怜悯,被父亲抛弃,奉养母亲足以称孝,更能在河北战事中力挽狂澜,以至于扬名山东,但河东裴氏,一门双相的河东裴氏……
“李德谋、王孝卿毕竟各有立场,有些话不宜细问。”凌敬难得对李善用如此温和的口吻,“自刘文静被杀,裴寂为李唐首相,不知裴弘大如今任何职?”
“去年西来长安,得圣人信重,先任御史,爵封县公,后任侍中,拜太子左庶子,再改任太子詹事。”李善轻声道:“门下高官官侍中定例两人,虽无上下之别,但朝中公推,以江国公陈子聪为首。”
“亦为宰相。”凌敬神色凝重,“若非裴寂,裴弘大当不会让位,裴寂此人……”
“太原元谋功臣排名第三,秦王常年征战在外,裴寂与东宫相交颇多。”李善倒是神色很轻松,“自去年秦王归京,夺嫡之势已成,裴寂虽难言依附东宫,但和秦王府少有往来。”
凌敬苦笑两声,他一直在屋内没有出去赴宴,主要就是为此……面对河东裴氏,他也无能为力。
刻意笑了几声,凌敬换了个轻松的话题,“听李德谋所言,你自岭南入长安,不过一年光景,闹的动静倒是不小?”
李善大笑道:“实在是机缘巧合……”
“未必,未必!”凌敬摆出一副谨慎的神态,“自下博南下,一路上……几乎每天都会闹出些动静来!”
“斩杀敌军,救出张玄素,只是牛刀小试,之后夜袭焚营,奔袭破城……你那张嘴……到最后都被数万突厥大军围在城下。”
“就算是即将启程,也在清河县闹出那番事来。”
凌敬叹道:“原本以为只是在山东,不料在长安也……在哪儿都能折腾出动静,实在不是个安分守己的。”
“日后,长安只怕要热闹了。”
“不对,秦王、太子夺嫡,本就热闹……只怕加上你,更热闹了!”
李善嘴唇都在抖,槽点太多,一时都不知道从哪儿吐起。
最早东山寺裁撤,难道是我惹出来的?
之后什么长乐坡、斩杀来犯盗匪,再到被李乾佑召为幕僚,随军南下,哪一件都不是我主动惹是生非的吧?
凌敬拾起筷子慢悠悠的吃了几口菜,略微填填肚子,才说:“今日李德谋提到,李德武已入东宫,兼太子千牛备身,此职位不高,亦虚,但若常去东宫,当为太子亲近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