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摇摇晃晃,贺令薇娓娓道来。
“故事说啊,村落中有间药铺,铺子的掌柜是个年长的妇人,夫君早已过世,膝下有一个女儿,名唤婉娘。”
她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,好似真的只是在为洛久瑶讲一个故事。
“妇人想在临终前将婉娘托付出去,选了又选,最终挑中一个看起来还算周正的青年。村子里少有读过书的人,婉娘因为母亲的心愿与读书人成了亲,二人相敬如宾,母亲过世那年,婉娘腹中有了她与读书人的孩子。”
“婉娘继承了母亲留下的药铺,读书人却不赞同,书中写女子该三从四德传宗接代,嫁做人妇后常在外抛头露面便是有违妇道,故而时时劝阻。婉娘起初不在意,还会带着小女儿到药铺去,只是耐不住日子一天天过,她打理药铺的时间也变少起来。丈夫需得读书赶考难以顾及家中,女儿尚且年幼离不得人照顾,久而久之,婉娘顾不及药铺,终于在读书人进京赶考的那年,她卖掉铺子,为读书人换了赶考的银钱。”
“离开前,读书人对妻女承诺,待他出人头地,便亲自回乡接她二人进京。而他也没令人失望,几年后登科及第,更是经圣上钦点留在了京中。”
洛久瑶大致猜到贺令薇所说是个怎样的故事。
像话本子里常写的那般,西津海鹘舟,径度沧江雨,读书人一举高中,糟糠妻苦守寒窑。
烛台上已铺了一层蜡泪,洛久瑶安静听着。
贺令薇饮一口茶,继续道:“读书人没有依照当年许下的诺言将妻女接到燕京,不仅如此,他还买通人手,派人回到村落,想要偷取并毁掉与婉娘成亲时的婚书与信物。”
“彼时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,那个夜里,女孩目睹几人行窃,她高声唤着母亲,却唤来了一场大火。婉娘为救女儿冲入火场……二人虽得以生还,女孩却因此大病一场,婉娘日夜操劳拼凑银钱,在那几年间染上了心疾。”
“婚书在大火中烧成灰烬,那件所谓的信物——贺家祖传的玉镯,也在二人多次求医后被当掉,换成了救命的草药。治疗心疾的药物需源源不断地供着,她们就这样相依多年,直到走投无路,不得已千里迢迢前往燕京,希冀能求得一条生路。”
“可已成了尚书的读书人得知二人前来的消息,派侍卫堵截驱赶,方圆间不予她们一寸容身之地。”
“婉娘病死在京郊三十里外,一间简陋的茅草房中。濒死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,再金贵的草药也失了效用,她用尽最后一口气,说她不想葬在这里,说……令薇,离开京城,好好活着,不要变成娘这样的人。”
言及此处,贺令薇的肩膀微微发颤,洛久瑶看在眼里,握住她的手:“可你还是来了京城。”
贺令薇的眸光变得锐利,嗓音却依旧平静:“是,燕京城很大,一砖一瓦都价值连城,贝阙珠宫富丽堂皇,与我曾住过的地方大不相同。我应下贺府的请求,成了当朝尚书自临原镇接回的长女——但我自始至终都明白,贺家需要的不是贺令薇,而是贺尚书的女儿,一个用来攀附世家的梯子,捆绑二者的纽带。”
一朝出头,步步高升,官至尚书,是多少人祖上积德都求不来的富贵。
他当然会牢牢攀住这泼天富贵。
“那时我踏过尚书府的门槛,见到了钱氏,那个与母亲截然不同的女子,她手牵着的孩童名为贺弈,是我名义上的弟弟。贺弈尚且年幼,会叫我姐姐,也会分给我他喜欢的东西,孩子是一面镜子,我看得出,能养出贺弈的钱氏,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。”
“直到我借着与秦征定亲的名义发现了一切,钱氏果然被蒙在鼓里,哪怕早知道他贪腐,哪怕将要被推出去顶罪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他……也是,当年我娘也是这般心甘情愿,他惯来会哄骗这样的女人。”
“所以我主动去找钱氏,将过往的一切都告诉了她。”
洛久瑶心头微震,本握着她手的指节顷刻被染得冰凉。
“所以你们合伙设计杀了贺尚书,钱氏是故意被捉到,她将事情交待得天衣无缝而后自戕,是为了大理寺不再顺着杀人的线索查下去。”
贺令薇笑了,递上一句奉承:“我就知道,殿下冰雪聪明。”
洛久瑶看着她弯起的眉眼, 只觉手中也一片冰凉,掌心里本颤抖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似已变作了锋利的刀刃。
“她愿意这样做,是因你答应了她, 会帮她抚养贺弈。”
察觉到她指节的僵硬,贺令薇抽回手:“的确,那小鬼麻烦得很,若不是钱氏死了无法复生, 我几乎要后悔了。”
洛久瑶道:“贺弈早在钱氏离开时就已被你送走,如今你也该离开了。”
“是啊,与殿下说了这样久,天都快亮了。”
贺令薇轻声叹息,摆弄花枝的手不经意折落一片绿叶,“可惜我的时间太少,一十四刀,那个男人风光了十四年,最终尝到的痛苦却只有我母亲临终时的一点点而已。若是我有足够的时间,定会叫他亲眼看着一切如何毁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