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一样,殿中仍堆着许多令人眼花的贵重摆件,原摆着茶盏的紫檀小几放着一只与殿内陈设格格不入的小木匣。
小木匣看起来已有许多年头,虽颜色陈旧,上面的雕花纹样却保存得很好,匣子本身也没有破损。
有些眼熟,洛久瑶回忆起来,似乎是洛久珹小时候藏宝贝的匣子。
容妃不喜虫蛇,为了躲过她的耳目, 洛久珹曾偷偷将内侍送来的蛐蛐儿藏在里面,谁知本是为了透气留下的缝隙, 蛐蛐儿却自缝隙逃走, 洛久珹面上装作没事人一样,背地里却曾偷偷抹了几滴眼泪。
洛久瑶没拆穿过他。
其实这样多年, 她自以为还算了解他,也知道他离开时的话语不过是宽慰她而已。
洛久珹是很轻易便能说出心中所想之言, 却很难真的手持利刃, 去杀人取命的人。
像是提早很久就备好了,木匣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, 上压了只铜制的令牌。
令牌是调遣暗卫所用,洛久珹将自己养的人留给了她。
木匣很空,端时不够平稳便哗啦啦地响,打开盖子,里面装着两只小木偶。
一只十分眼熟,是洛久瑶与他同到宫外去看花灯那年所制,是洛久瑶送给他的,后来他们之间交恶,又被他扔在她眼前,一脚踏碎了。
眼下木偶虽已用骨胶一寸寸补好,但偶身上仍有明显的裂痕与难以补全的小缺口。
另一只是新制的,木头的颜色更鲜亮些,还有刀刻后未来得及打磨圆滑的痕迹。
还是很丑,洛久瑶想。
洛久珹做木偶的手艺十年如一日的差。
木偶小又轻,原最适合孩童的手,如今经她捧在手里,堪堪能填满她的掌心。
洛久瑶却觉得很重,她捧着它们,心口也被压得发疼。
除却木偶,匣子的底层还压着一只铜符,不像中原的物件,倒像是边境人的信物。
铜符沉甸甸的,洛久瑶拾起,手腕却没由来地微微颤抖。
她企图借着灯火看清它,却只看清了满堂金玉被烛火烙在上面的影。
天色已渐渐黑下来了,光影晃人眼,暖色交错之间,她好似再一次身临那座佛殿。
烛火的光若星子坠在刃端,洛久瑶恍惚着,手中铜符变作了冰凉的刀刃。
她摊开手,掌心好似还有残存的血。
鲜血自指缝淌下,洛久瑶垂首,脚下所踩的砖石也变作血泊。
血泊倒映出来往匆匆的人影,马蹄声,厮杀声,周遭的嘈杂在脑海中交迭,洛久瑶尽力将铜符收在怀中,终于支撑不住,倒了下去。
那是前世的场景。
皇帝与太子先后身死,洛久琮身在封地,洛久瑄不知所踪,皇城中无人主持大局,乱作一团。
风雨飘摇,皇室将倾。
洛久瑶与沈林在一片混乱中返回皇城,找到被困在宫中的唐寄月和洛璇。
唐寄月没有与他们一同离开。
她将洛璇交给了她,连同交在她手中的还有一枚青玉,是太子洛久珩留下的——熙国的传国玉玺。
那枚一双手便能捧过的青玉落入洛久瑶的掌心,压得她指骨微颤,在她的掌心刻下烙印,将她此生都烙在宫墙中。
烙印在她的掌心灼烧起来,烧穿她的皮肉,灰烬从她的指缝间流淌下,飞荡起,化作多年后葬于她身的弥天大雪。
大雪中,她和沈林一同牵着洛璇的手,他们奔跑在长长的宫道里,箭矢破空正朝她与洛璇而来,鲜红的血却洇湿了沈林的衣襟。
雪粒絮絮,莲纹玉佩随着鲜血一同砸落在地。
“阿瑶,到北地去……”
冰凉的玉佩塞到她手里,莲花的纹路中填了血水,洛久瑶听到他说,“若是你想从此离开……纵是沈家余烬,也可护你此生坦途。”
雪下得越来越大,遮住红墙绿瓦,覆住穿透人心口的羽箭与含混在莹白中的鲜血,眼前白茫一片,她再也看不到沈林的身影。
周遭的一切忽而消失,燕京城中硝烟不再,只有经战乱变作一片凋败残垣的楼阁长街,那其中的沈府也已成了一方破败的宅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