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量那幅画,“咦”了一声又立刻噤声。
“也该唤承恩一声张先生。”楚明玥莞尔一笑,余光淡淡瞥一眼丹秋,未追问张承恩何故会出现在薛府。
张家被抄,全族尽诛,张太傅长子一脉如今只剩一个张承恩,皇权漩涡里的人一朝落魄,何处容身,问得多了,话就聊尽了。
张承恩扯了扯唇角,笑意干涩,“如今挺好,倒是让我开掘出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天分,原来读书绘画这些文人干的事,当真是承恩生来就自带入骨血里的。”
“承恩这么说,可是在怪我那些年带坏了你们。”楚明玥眨了眨眼,“原来不学无术的只我一人。”
这般趣话一来一往,二人间恍似往昔。
春晖公主在一旁瞧着,缓缓长舒一口气,绷着的脸上跃然轻松起来。
只见春晖公主朝身后婢女吩咐一声,命人送茶果上来,又笑着张罗开来,“即是旧相识,不妨坐下好好叙叙旧。”
她亲自上前帮着收拾作画用的笔具,两个负婢上前,手脚利索把桌面收拾的干净。
三人一番客络,春晖公主先行坐下,楚明玥随之,最后是张承恩。
“请张先生在府上住下,是为报当年张公的恩情。”春晖公主主动解释,她幽幽叹了口气,带着被岁月揉搓过的浑浊嗓音,“当年母妃于后宫被人构陷,身陷囹圄之地,是张公于父皇面前情说一二。”
那时的“张公”正年轻,新中状元,意气风发颇像当今的圣前新宠崔司淮,连陛下后宫里的事都敢指摘。
楚明玥对这些前辈们的往事知之甚少,确也听闻过几桩张太傅年轻时于紫薇殿直言顶撞圣怒的往事。
念及此,凉亭里的气氛多少有些沉滞。
正巧这时,府婢手端红漆柳木托盘鱼贯而入。
泡着一盏春的新茶、出自皇宫御厨之手的杏仁酥、从江南连夜驰马送来的深红色杨梅被一一摆放在白玉石案上。
装这些吃食的白瓷牒一看便是出自邢窑圣手李冬水之手。
且说那一盏春,千金一两。侯在一旁的丹秋暗自咂舌,竟不知春晖公主的私库如此富硕。
府婢逐一斟茶。
春晖公主一手扶袖笑道一声:“郡主请。”
府婢双手捧着茶盏奉上,楚明玥展平四指接过,茶盏落手那刻忽然府婢手腕一抖,热茶洒出过半。
“放肆!”春晖公主厉声喊,掀开眼皮瞟过去的霎那,忽然哑口。
楚明玥接过丹秋递上的帕子擦手,漫不经心抬眼看去,接着黛眉一蹙。
眼前头深埋在胸的绿衣府婢,容貌似曾相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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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声只是一霎, 春晖公主很快厉声斥道:“毛手毛脚,还不下去!”她又往身后看过去,吩咐孙嬷嬷去取冰块。
绿衣府婢深埋着头, 被吓得一哆嗦, 却是站着迟迟没动。
“皇姑姑莫恼。”楚明玥擦净手上茶水,如白玉的纤指逐渐发红, 灼痛感隐约传来, 她余光掠过府婢, 笑吟吟道:“今天是吉日,咱们的笑声啊都是给孩子攒下的福气。”
春晖公主唇角堆积的皱纹动了动,似是被说动了, 未再动怒,她瞥一眼犯错的府婢, 重重哼一声, “郡主仁善,还不跪谢。”
颤巍巍站着的绿衣府婢“扑通”一声跪地,声若细蚊道:“多谢郡主宽宏大量。”
先前跑出去取冰块的孙嬷嬷端着一坛冰小跑回来,丹秋用干净的帕子包了几个冰块敷在楚明玥的手背上。
“这丫头瞧着眼熟。”楚明玥顺手按住帕子, 手上尖锐的灼痛感在感受到凉意之后逐渐减缓, “抬起头来。”
春晖公主浑浊的眸子里精光一晃而过, 楚明玥偏头打量那个婢女,未瞧见,被丹秋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后院里的粗使丫头,没见过贵人。”春晖公主赫然开口, 这一说话, 原本迟疑着似要抬头的婢女再次把头深深埋下。
但这句话却让原本漫不经心的楚明玥生出几分疑, 今日薛府多是贵客, 常理来万不会换干粗活的丫鬟临时做往花园里送茶水的活儿。
“今日你要感谢那个刚足白天的孩子,是他护下你的。”楚明玥不轻不重道:“非我。”
话说至此,春晖公主无处发作,只好陪出笑脸,老者活了大半辈子,许是已不在意自己是否阴德有亏,左右善事、恶事,都已做了,但涉及子孙,马虎不得。
“是。”婢女膝骨在石砖上挪动,朝着春晖公主再次磕头。
春晖公主再无法肃厉斥责,转而笑着拉过楚明玥那只被茶水烫到手手,关切之色写满脸,直说要为楚明玥传太医。
“皇姑姑不怪我越俎代庖就好。”楚明玥噙笑,“冰块敷一敷就没事了,今日府上办的是吉事,就不请太医署的过来了,让外人瞧见,指不定怎么传流言呢。”
春晖公主又是一番言辞恳切的关怀之声,传太医这件事最终作罢。
跪在地上的婢女一直埋